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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十月入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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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回家的火車上,看著車窗外正在過去或已經過去的景色,我恍然生出一種與時間擦肩的錯覺。

時間真的是世間最不可思議的藥,曾經再狠的傷,再悲慘的痛,再淒楚的過往,只要在時間的藥水裏浸泡得夠久,便通通可以治愈。

因為無論是蕭蕾孤獨的死亡,還是尋露絕望的離去,終究都是發生在她人身上的事情,我只能無限接近和感知它的真實,卻始終無法完全體會那種切膚之痛。

任何受過心靈重傷的人,之所以能平安無事地活下去,並非因為殘忍,也並非因為足夠堅強,而恰恰是依靠著這一點點微末的麻木,茍延殘喘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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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家之後不久,我便開始試著開起了網店。那時的淘寶,管理混亂,假貨橫出,還遠未規範,競爭也沒有現在這麽激烈。

在一番考察後,結合地方的優勢,我在淘寶上賣起了小家具。

創業之路並不好走,前期沒有銷量,困難重重,中期有了銷量,貨源又不穩定,後期有了銷量,有了庫存,又不得不去面對團隊運營的種種困境。所幸的是,我這人是一拍腦門走到黑的類型,面對種種困境,最後竟然堅持了下來。

我想,這倒不是因為勇敢,而是因為我早就失去了比金錢和機會更寶貴的東西,與失去的相比,現在得到的,或將要得到的,不過是九牛一毛,又何懼之有。

總體來說,畢業後,我勉勉強強地活著,勉勉強強地做起了生意,並獲得了勉勉強強的成功。

不過一切的忙碌都只是為了生存,同靈魂無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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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之後,我在市區買了一間寬敞的辦公室,並註冊了一個名叫“如風”的商標,因為《如風》是尋露在迎新晚會上演唱的歌曲。

開始時,我本想用蕭蕾和尋露的名字組合成一個商標名稱,無奈實在難以忍受其中莫名其妙的發音,最後只得放棄。

不過最後把商標設計成了一滴露珠從空中墜落,馬上要滴落在玫瑰的花苞上的模樣。

盡管,我是如此地想要補償她,盡管,這一切毫無意義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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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這個圖案被制作成巨幅的LOGO,貼在了公司辦公室的墻壁上。每每在情緒低落的清晨,或是夜深人靜的夜晚,我總會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,呆呆地看著這個LOGO出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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創業後,我變得不泡吧,不聚會,不搞-女-人,甚至很少外出喝酒。

這並非是因為我潔身自好,我只是沈浸在扭曲的過往裏難以自拔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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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陽光明媚的正午,我正和下屬吃飯,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,是一個時隔經年,意想不到的人打來的。

“林桑,好久不見!身體還好嗎?”田中老師用漢語問候道。

“挺好的。您身體怎麽樣?”

“還行。”

在短暫的沈默後,老師忽然嗓音低沈地說:

“十月怕是快不行了……”

“十月怎麽了?”我焦急地問。

“白血病。”

“白血病?”我吃驚地確認道:“您是說,他得了……血癌?”

“是的。”老師長長地嘆息了一聲,用發音奇怪的漢語繼續說道:“他現在幾乎不吃任何東西,瘦得很厲害,眼神也很抑郁,就像知道自己身上正發生著什麽一樣。”

“那還有辦法治療嗎?無論去哪裏,無論花多少錢都可以。”

老師沒有回答,只是沈默著,許久無言。

按照日本人的習慣,這算是一種變相的否定,為了不讓對方傷心,她們往往如此。

“如果有時間,請務必過來一趟,聽醫生說,他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。”許久之後,老師懇求道。

我無力地靠在餐廳外的一根大理石柱子上,沈思了片刻,最後回答道:

“謝謝您專程打來電話,真的非常感謝,但是,最近實在太忙了……”

“我明白。”老師頗為遺憾地低聲說道。

“能再拜托您一件事嗎?”

“請說。”

“您那邊如果有尋露的照片,請放一張在他跟前,他現在最想見到的人應該不是我,是尋露才對。如果沒有,請給我一個地址,我寄幾張過去。”

“小露的照片是有的,我會馬上放在相冊裏,你自己也要多保重身體。”

“嗯,您也一樣。”

我剛想掛斷電話,老師突然又開口問道:

“不好意思,林桑,也許提起來你可能會傷心……”

“沒事,您說……”

“小露……還是沒消息嗎?”

“嗯,前段時間,剛剛委托了一家大型的尋人公司,據那邊說,十有八九已經遇害了。”

“你也這麽覺得?”

“我不知道……但我不會放棄。只要我還活著,就有義務找她。”

“只是……義務嗎?”

這個問題,我沒有回答。

“嗯,對不起,我今天問的太多了……”

“我不是那個意思。其實說是義務,但根本不是義務。

八年,能改變很多東西,但我從沒有忘記愛過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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掛掉了電話之後,我站在餐廳外的廊柱旁,怔怔地望著眼前的車流。

“貓竟然也會得血癌!”

我掏出手機,搜索了一下,發現這種病不僅真實存在,而且無法救治。

不僅如此,貓的白血病還和人的不同,它具有傳染性。如果一只貓得了白血病,一條街上的貓基本上都會得白血病。雖然不會同人交叉傳染,但是對貓來講算是一件極不公平的事情。

另外,我更吃驚於自己竟然會如此抗拒去見十月最後一面。

雖然平時都是尋露在照顧他,我沒怎麽和他培養過感情,但是那感情,肯定是有的。因為他畢竟是尋露留給我的最後一個念想。

其實,我不是不能見他,更不是沒有時間見他,我只是不敢見他。我害怕見到他痛不欲生的模樣,害怕被他依靠,被他傾訴,又在突然之間失去他,我害怕這種痛心徹骨而又無能為力的感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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縱然我在現實中縮成一團,不想同任何事物產生情感聯系,但是那聯系,卻從未放開過我。

三天後的一個黃昏,老師打開了電話:

“十月走了。”

我楞了半分鐘,雖然早有心理準備,但仍然沒想到竟然會這麽快!

“他走的時候很安靜。我把他放進了棺木裏,茉莉和他的幾個夥伴一直陪在他身旁。他們和人不同,沒有喧鬧,也沒有眼淚,只是趴在地上,圍成了一個圈,整整一天,不吃不喝,像是在默哀一樣。”

“不過還是要謝謝你,林秋!”老師繼續說道,“自從把小露的照片放在他身前,他便一直盯著小露看,如此不眠不休地連續看了三天,然後安詳地離開了……”老師忽然間哽咽了起來,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,如此視死如歸的貓我也是頭一次聽說。

“不好意思,也許我們日本人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’物悲’心理。

不過,十月確實是一只不同凡響的貓。”

“嗯,確實不同凡響。”我一邊附和著,一邊在腦子裏思索著為什麽要在這裏用上“不同凡響”這個詞,但是最後又覺得用上了好像也沒什麽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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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最後被老師葬在了學校的櫻花樹下,在小小的棺木上堆出了一座小小的墳塋,並在櫻花樹上掛了一塊木牌,上面用墨汁寫下了十月的名字,並拍照發給了我。

“我可能很快要回日本了,希望你來看他時,能找得到地方。”她用手機留言道。

我收到信息時,正在公司旁的公園裏散步,突然意識到現在正是秋高氣爽的十月。

十月,在十月生,在十月死,這也算是一種宿命了吧?

“他的身體是秋天的金色,尾巴是冬天的白色,又是在深秋時節出生的,十月,是他的宿命。取一個好名字,貓也能活得更長久。”

當年,她表情嚴肅地說著,我正襟危坐地聽著。

而今,彼物已入土,斯人已隨風,空餘一座墳塋,被雨打風吹盡。

尋露,你知道嗎?

時間連你留給我的最後一點念想,都拿走了!

也許,你不是午夜的流螢,也不是寂寞的煙花,你只是我命定的劫難。

也許,你出現的意義,就是為了等待著分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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